町 隐丨民 宿学 院

本篇图文选自《地道风物·民宿时代》。

2018 年，民宿热仍在延续。回顾全国民宿的发展情况，最早开始兴起民宿之风的地方是云南。

这里最先兴起了民宿之风，也经历过黄金时代。很多民宿都曾出现一房难求的情况，众多民宿的 IP 从这里开始。客栈民宿甚至成为游客旅行的目标，整体的存量超过一万，其内容和业态是如此丰富，成为当之无愧的民宿高地。

这里遭遇了许多挫折。大理环洱海沿线的客栈被关停已经接近 10 个月了。丽江多次遭到负面的曝光。香格里拉变得冷清……从全国民宿热的这个背景来看，其中的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这片土地上，那些20年前、最早来开民宿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中国国家地理在年底出版的《地道风物·民宿时代》中，对过去 20 年云南民宿的变迁进行了追溯。这种如今被很多人称作“诗与远方”的生活，其最初的面貌得以还原。

大理

尼玛的廉价酒店和泳池派对

1984 年，大理开始对外进行开放。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丽江也开启了大门，并且香格里拉也相继打开了大门。

20 世纪 80 年代，国内旅游市场尚未形成较大规模。然而，那些流连于东南亚的欧美背包客，却毫不畏惧云南的重重山峦和曲折水流，早早地就听闻这里的消息而来到此地。在开放的初期阶段，私人想要开办涉外宾馆面临着诸多困难。当外国人来到大理时，他们只能入住护国路的国营大理第二招待所。

不久之后，旅馆在护国路出现了，接着咖啡馆也在护国路出现了。外国旅行者纷纷聚集到护国路。于是，护国路就变成了后来大家通常所说的“洋人街”。

尼玛在文献路买下一片地并建起了 MCA 酒店，这是他经过十年的旅游业浸淫之后的成果。

MCA 被称作酒店，然而其格局更类似于国际青年旅舍。这里有价格低廉且安全的床位，还有大片可供社交的公共空间。在酒店的中间，有一个标志性的、非常大的泳池，人们可以在其中畅游。与一般的青年旅舍不同的是，MCA 里还存在艺术氛围浓厚的画廊。MCA 的全称是“湄公河流域文化艺术中心”。

泳池派对上，大家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唱歌，还有的在聊天。兴致来了的时候，就一头扎进泳池里。在泳池边弹吉他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他的名字或许叫许巍；拿着相机的那个人，或许是曾拍过三毛影像的肖全；和尼玛一起碰杯的，有时会是艺术家叶永青。这个泳池派对一直持续着，直到 2015 年 MCA 改成价格不菲的精品民宿之前。作家土家野夫是泳池派对的常客。导演张扬也是泳池派对的常客。这些后期成为“新大理人”的名家都喜欢参加泳池派对。

丽江

老谢和弯豆青年旅社里的背包客

大多数旅行者知晓丽江古城，是缘于 1996 年的丽江地震。人们常说，丽江是“因地震而显现出来的”。纳西人在一种极为具体的悲痛中进行着疗伤的过程，他们着手翻修自己的房屋，把主道拓宽，还在河边重新栽种了杨柳。

2000 年，莫干山人老谢在丽江古城与合伙人共同开设了一家国际青年旅舍（YHA），且是真正加盟的。这家旅舍名为丽江古城国际青年旅舍。他把青年旅舍的公共空间打造得很大，以便有充足的交流空间。他在屋后的流水旁建造了一个海子书吧，以此提升旅舍的文艺氛围。他还在天花板上挂满云南的草帽，将当地文化融入其中。

老谢的第一家 YHA 位于丽江古城密西巷一带，后来的丽江老谢车马店也在那里。那里的老房子数量比主道新华街的多，有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幽静深邃，保留着旧时丽江的格局。在那些年，老谢的 YHA 里聚集了很多外国背包客，因此有人把密西巷称作丽江的洋人街。

香格里拉

白玛多吉用松赞串起它的美

1999 年，老谢的浙江老乡是弯豆，他是一位旅行者。弯豆沿着一条如今已基本废弃的公路前往香格里拉。这趟旅行使得弯豆决定放弃在杭州的工作，然后来到香格里拉。之后他开了个酒吧，名字叫作“中甸旅行者俱乐部”。

中甸旅行者俱乐部常被弯豆想象为一个自由之地。街上有无牌汽车四处乱窜，早期进入香格里拉的旅行者汇聚于此；酒吧门前需设计拴马柱，因为藏族青年会骑马或骑牛来到酒吧里体验新鲜事物。

2002 年旅行者乔阳进入中甸时，弯豆已在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古城旁开设青年旅舍。

乔阳对弯豆最深的印象是总去锅炉房烧热水。在 YHA 享受畅快热水浴是很满足的奢侈体验，在环境恶劣的藏区更是如此。弯豆、老谢和尼玛的旅舍开设时间不同、风格各异，但都从当地旅行刚兴起时就开始为背包客服务。

2002 年，乔阳率先来到德钦飞来寺并开设了酒吧。那个酒吧名叫“季候鸟”。在酒吧门口，能够毫无遮挡地直接看到梅里雪山的 13 个白雪皑皑的峰顶。飞来寺凭借瑰丽的雪山景色迅速成名，进而成为设施齐全的集散地。乔公子随后又躲藏到更为偏僻的雾浓顶，开设了一家季候鸟旅馆。

她开旅馆的时候，也喜欢去香格里拉县城溜达。她不仅喜欢在弯豆的 YHA 里洗锅炉热水澡，还是城郊松赞林寺旁克纳村一家名为松赞假日酒店的常住客人。

这家旅馆价格不贵，起初售价为 80 元一晚，之后价格翻倍，也仅仅一百多块钱。这家店的主人是白玛多吉。在那个时期，他是纪录片导演。BBC 拍摄《云之南》时，他参与其中。松赞假日的价格不高，新建的藏式建筑给人踏实且厚重的感觉，白玛多吉从各处收集回来的藏式家具、地毯和佛像温润且有质感，伙计们既谦和又热忱，乔阳感觉特别好。

香港商界的小超人李泽楷也感觉很好。他与一众名流来到中甸，遇到了松赞。他十分惊讶，因为这么美好的住宿地竟然每晚只卖 160 元，并且是人民币。小超人甚至还担心主人的生活无法维持。临走时，他一行人把店里的工艺品全部买光，以此来表示支持。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松赞系列酒店的发迹史。

从 2000 年的松赞假日起，白玛多吉在这条路上行走了 17 年。许多人讲他所做的松赞系列酒店是“国内最为出色”的；他本人在一定意义上已然成为国内民宿界的领袖之一。

2009 年，乔阳在雾浓顶着手建造她的季候鸟旅馆。与此同时，白玛多吉已把松赞系列酒店修建到了雾浓顶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个村子名叫谷几浓村，是一个仅有五六户人家的藏族村庄。白玛多吉始终保持踏实的作风造房子，他自己挑选地址，自己进行设计，接着让当地工匠运用传统藏式建筑的手法，逐一将房子建造完成。并且，即便那是工地，白玛多吉也对乔阳以及好奇的人完全开放。

乔阳常常钻进白玛多吉的工地。他看到有不懂的营造问题时，工人们就会停下来，给乔阳逐一详细讲解。松赞的香格里拉环线酒店建成之后，这些选址在乡野之间的美妙山居，分布在了大香格里拉地区的每一个县域里。

她现在是松赞的旅行产品经理。一个月里有一半时间，她待在松赞在丽江刚开业的酒店中。她给客人讲解如何借助松赞，利用酒店和山居串联成的线路，踏入“地之肚脐”，走进白玛多吉所营造的那个香格里拉旅行世界。

腾冲

李向仙和老谢车马店

2005 年的和顺，到了夜晚，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而李向仙成为了这个漆黑之地的第一个提供住宿的人，她与朋友老谢合伙开办的“老谢车马店”，在那时的和顺古镇夜晚中，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

开业的头 2 年，青旅的维持状况很艰难。有时候，1 个星期都没有 1 个客人。其收入仅仅够支付员工工资，而房租则需要她通过在其他地方挣钱来承担。

2005 年到 2007 年期间，整个和顺的旅游处于酝酿阶段。2002 年和顺古镇已经开始收取门票，有了景区经济，然而并未进行大规模开发。道路和停车场由于景区的缘故做了规划，但是住宿餐饮方面没有相应的配套设施，游客只能在腾冲城区住宿和用餐。

真正大的变化，在2009年。

2009 年，腾冲的高速开通了，机场也建成了。这个小城原本很遥远，可到了这一年，它突然变得近了起来，人也一下子增多了。之前人们要在其他地方赚钱来“养”客栈，而到了 2009 年，“老谢车马店”的入住率基本上达到了 100%。

这一年，和顺的民宿总量达到了 100 以上。有大量外地民宿主进入，其中玛御谷温泉小镇的董事长许斐以及云水兮民宿集群的发起人郑强等，都是在这一年来到和顺的。

资本进入，流量进来，入住率提高，但这时，还不是最高。

在之后的 2 年时间里。李向仙说，每当遇到假期或者银杏季的时候，只要你身处这个行业，哪怕是城里那种平时售价仅几十块钱且很破旧的小酒店，也都是客满的状态，更别提民宿了。

2011 年五星级酒店世纪金源开业，有 868 间房一次性投入市场。此前几年旺季时一直存在一房难求的情况，而在此之后，腾冲再也没有订不到房的说法了，竞争开始到来。

首批淘汰的场面出现了，有一些硬件条件差的民宿很快就消失了。然而整个民宿市场依然在快速地扩充着，高端的客栈民宿像雨后春笋一样生长起来。

今年，整个和顺古镇的民宿数量将近 500 家。李向仙是腾冲和顺古镇的第一位民宿主，他有着自己的辉煌成就。在 10 多年的时间里，他见证了整个和顺的民宿从无到有，数量达到 500 家的爆发过程。同时，也见证了房间价格从 25 元增长到近 3000 元，租金从 2 万元增长到 50 万元的历程。

双廊

嘉明和海地生活

大理洱海边在某种意义上是近些年的大理旅行“再发现”。

嘉明在 2007 年于双廊开海地生活。那时候，这是外地人在双廊开的第一家住宿地。那时的嘉明根本无法预料到，在十年的时间里，具体来说是 2012 年之后的五年内，会有 2000 多家住宿地聚集在洱海边。

嘉明的客栈起名叫海地，这其中蕴含着他的某种精神寄托。嘉明有个朋友叫丽萍，她在那没有公路的苍山上开办了一个高地。在那个时候的双廊，交通也是不便利的，并且非常纯粹美好。一个在高山的顶端，一个在洱海的旁边，高地和海地彼此遥遥相对。

后来，洱海边的住宿地被人们称为民宿。

2012 年之前在双廊开民宿的掌柜们，他们都和嘉明一样，描述过当年的双廊镇。当年的双廊镇是一个偏远的小渔村。那里的耕地极少，当地的白族人主要以打鱼来维持生活。他们的日子虽然贫穷，但是人心宽广，有自己的信仰，也有精神寄托。

有些人只是想在双廊生活。除了那些喜欢双廊并决定留在这里开民宿的人。上海画家沈建华是双廊的早期生活家，著名导演张扬是双廊的早期生活家，早几年的舞蹈家杨丽萍也是双廊的早期生活家。

这一年正好是双廊开始发生裂变的一年。资本察觉到了机会并迅速行动起来，他们觉得洱海边的民宿有可能会成为大理旅行的新热门之处。从 2012 年起，给这些早期新移民递名片的，有越来越多的房地产商以及投行人士。

洱海边有一些民宿的经营者，他们不再追求生活方式，而是在进行一种纯投资的行为。 洱海边部分民宿的经营者，已将追求生活方式转变为从事纯投资行为。 洱海边一些民宿的经营者，不再以追求生活方式为目的，而是进行纯投资行为。

最近几年，洱海边陆陆续续有 2000 多家民宿进入。人们开始对洱海的人群进行归类。人们称洱海边的民宿业主为一群城市中产，他们怀揣着诗和远方的情感，在逃离北京、上海、广州的风潮影响下，纷纷来到洱海边。

洱海

看得见风景，但空荡荡的房间

旅行者在“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的歌声中涌向洱海。洱海的房价不便宜，然而依然很难租到房子。由于洱海边民宿的兴起，大理重新回到了顶级旅游集散地的中心位置。

洱海看上去，有点像是“中产”的生活状态。然而，洱海边的民宿业主中，有很多人对这种“中产”定义感到反感。民宿洱海醒来的掌柜袁小兵就对“被中产”很不屑，他说：“我根本不是中产，我做了十来年深度调查记者，只有 30 万元，还东拼西凑，和合伙人一起开的民宿。”

嘉明的海地生活在2016年就彻底关门了。

洱海在这十年间，嘉明曾见证过美好的乡村景象，随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安静的古镇变为一片喧闹的工地。对于民宿人常见的烦恼，他都经历过，他甚至还和房东打过官司，与有关部门有过反复的交涉。2016 年 10 月 25 日，有关部门下发了一纸公文，指出海地生活“私设暗管，将污水直接排入洱海”，并责令其进行整改。半个月之后，嘉明感到十分疲倦。他关上了那扇位于海地的生活房门，并且停掉了花十多万元买回来的污水处理系统。

袁小兵感叹“乡村图景的破灭”。资本进入后，他曾视为“美好乡村图景”的双廊不再纯粹。有农民因收到高额房租而过着暴发后的酒肉生活。早期房租相对较低而觉得吃亏的老乡以各种理由涨房租。镇上多了几个霓虹闪现的酒吧。

一切的声色犬马，本不属于这里，却方兴未艾。

2017 年 4 月 1 日之后，洱海边的民宿全部停止营业。业主们起初并没有特别担心，他们给自己的房间贴上了封条，封条上写着“保护洱海，自行停业”。他们都认为，这也许只是为了应付行政部门的临时需求。

洱海民宿业主面临的矛盾，显然不是那些难缠的房东。洱海民宿兴盛时曾带来丰裕收入，可这种收入已经消失半年了。袁小兵开着崭新的陆地巡航舰，还买了山水间的房子。客栈一旦停业，所有收入就会停止，然而房贷、车贷并不会因为洱海客栈的停业而中止。这个曾看起来过上中产生活的前媒体人，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伪中产”那种不安的生活状态。

有比袁小兵更困苦的洱海民宿经营者，很多人都是这样。没人知晓这些民宿究竟会在何时开业，也不知道它们会在何时突然集体停业。

8 月的某一天，洱海的阳光依旧晴好。那些处于停业状态的民宿业主，静静地在阳台上晾晒着床单。有人认为，这是他们对即将能够营业的一种憧憬。还有人觉得，这是他们向这个世界表示投降的一种方式。

1984 年大理开始对外开放，到现在已有 30 多年。在这期间，各种类型的旅行者借助一家接一家的民宿，洗净了路途上的风尘，接着奔赴下一段旅程。民宿主人会清理客房，更换上干净的床单，以迎接下一批旅行者的到来。

文丨袁銮。本篇图文除腾冲部分外，选自《地道风物·民宿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