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娴颖

11 月 8 日，阅文集团在港交所开始挂牌上市。上市的第一天，其股价大幅上涨了 86%。在那一天，市值一度非常接近千亿港元。到了 11 月 17 日，阅文集团的市值依然有 880 亿港元。

阅文集团旗下整合了多个平台，包括起点中文网、创世中文网、云起书院、红袖添香、潇湘书院等。招股说明书表明，到今年 6 月 30 日为止，阅文旗下拥有 960 万部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覆盖 200 多个内容品类，有 640 万位作家。其作品数在国内占据超过 70％的市场份额。阅文的产品以及在腾讯产品上的自营渠道，平均月活跃用户达到 1.92 亿人。

2016 年，阅文集团向作家发放的稿酬总计约 10 亿。然而，将这个数字平均分给当年在平台注册的 530 万位作家时，每位作家所得不到 200 元。

网文作者群体规模庞大，呈金字塔状。塔尖上的大神级作者年入数百甚至上千万，一个小说版权动辄数千万，这样的作者寥寥无几。月入几万的中层作者数量也不是很多。而位于金字塔底部的普通作者数量最多，他们大多是兼职写作，或许一个月能赚千八百，也有可能干脆没有收入。

大神有大神的故事，中神有中神的故事，小神有小神的故事，普通写手有普通写手的故事，然而他们都怀揣着相似的梦想。

搜狐财经与几位阅文的签约作者进行了交流，聊了聊他们各自的故事。其中很有意思的是，他们的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像是一个兜转的轮回。

他们中，有的人从传统文学领域转变职业，成为阅文的大神级作家；有的人在网文平台上默默书写着自己内心的广阔世界，然而那个“成神”的梦想却羞于启齿；有的人终于能够凭借写字来维持生计，最大的梦想是把自己的小说拍成网剧；有的人已经拍摄了属于自己的网剧，而未来的计划是朝着传统文学领域的方向发展……

一本书“成神” ，年入数百万

青子的名字出现在了阅文集团的“2017 年白金、大神作家名单”里。 青子的名字毫无疑问地在这份名单中。 阅文集团的“2017 年白金、大神作家名单”里有青子的名字。

2015 年 7 月，青子在创世中文网（即“创世”）开启了第一本书，名为《茅山捉鬼人》，此书上架。大约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单章的平均订阅数达到了 3000 多，并且被列为“精品小说”。

在阅文的平台上，写手被划分成 4 个等级。有公众作家这一等级，有普通作家这一等级，有大神作家这一等级，还有白金作家这一等级。并且不同的等级分别对应着不同的稿费。

青子清楚记得，《茅山捉鬼人》是创世的第 83 部“精品”。那时创世的作品总数达数十万部。

目前，《茅山捉鬼人》的平均订阅数超过了 3 万。它的总点击量接近 30 万。在灵异类作品全平台销售中，它位居榜首。这为青子带来了一年几百万的电子稿费收入。

一本书能够“成神”，这是众多网文作者都非常渴望实现的事情。然而，在这所谓的“神话”背后，有着青子在传统文学领域历经六七年的积累，同时在向网络文学转型的过程中，经历了两三年的迷茫以及遭遇了瓶颈期。

青子于 1985 年出生在安徽。初中毕业后，他在社会上闯荡了几年。期间，他做过服务员，当过保安，还卖过烧烤。2005 年，他从技校毕业，所学专业是采煤。

2006 年，青子在网络上发布了她的首部长篇小说《笔仙》。凭借这部作品，她“一本成名”。网友赠予她“灵异派掌门人”的称号。在此之前，青子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踏上写作这条道路。

那时，正处于网络文学蓬勃发展的起始阶段。在那一年，起点中文网（以下简称“起点”）率先施行“白金作家”制度，唐家三少以及我吃西红柿等相继成为白金作家。

青子并未在网络文学领域开始大力施展拳脚，而是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出版文学。在 2008 年，出版社以每千字 60 的价格向青子发出邀约，随后双方签订了两本书准备进行出版。那时候，青子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似乎能够依靠这个来维持生活了”。

此后，青子开始从事专职写作。在几年的时间里，她陆续出版了将近 10 部长篇悬疑小说。她的代表作《笔仙》以及《女生宿舍》系列被改编成了影视作品。

2014 年左右，纸质出版行业步入一个不景气的阶段，纸质小说的销量大幅下降。“此前国内存在许多活跃的民营出版公司，然而从那个时候起，大家大多都不再做小说了，转而投身于一些比较畅销的社科书籍，或是养生类、鸡汤类的书籍。”青子及其同行们陷入了困惑之中，很多人转而从事编剧工作。

青子当时的内心真实写照是失去方向且不知道怎么办。对于心气高的他而言，真正让他感受到“打击”的事情是在那个时期，由于工作关系接触到了一些网文大神。

他们当中有年纪比我大的，还有和我差不多大的。你瞧着他们每年能赚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自己心里非常羡慕。青子对搜狐财经讲道：“可当时我真的没有信心，我觉得要写网文的话，我肯定写不出来。”

那个时期，网络文学市场的格局出现了变化。2013 年，腾讯文学成立了。2014 年，原盛大文学的总裁吴文辉担任了腾讯文学的 CEO。2015 年 3 月，腾讯文学与盛大文学合并，成立了阅文集团。阅文集团旗下整合了起点中文网、创世中文网、云起书院、红袖添香、潇湘书院等平台，基本稳固地坐上了网络文学平台的头把交椅。

2015 年，青子的《茅山捉鬼人》在创世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网文界的朋友们都认为这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事情。然而，他自己心里清楚，大部分写出版（小说）的知名作家，来到网文界往往都会遭遇失败。

“我属于底层阶级”

与青子是安徽老乡，同样写灵异题材的张英杰，视青子为榜样。

张英杰的女友常常开玩笑地叫他“月入百万的白金大神”，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

网络文学作者，阅文会与之签订 20 年以上的作品合约，也会签订 5 至 10 年的作者合约。在合约期间，合约作者的所有作品，平台都享有授权。在具体作品方面，阅文会采取买断和分成的模式，与作者共同分享收益。

在阅文集团的数百万注册作者里，白金大神作者的数量极少。2016 年，阅文集团发放的稿费将近 10 亿元，而获得分成稿费超过 100 万元的作者仅有 100 多名。

绝大部分作者都和张英杰一样，他们表示“我属于底层阶级的作者”。张英杰曾对搜狐财经这样说。

张英杰出生于 1996 年。2015 年他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继续学业了。现在他在一家婚纱摄影公司做实习摄影。他拿着一份工资，这份工资不算多，但尚足够养活他自己。

张英杰从 2013 年开始写网络小说。他性格有些内向，起初没想靠写小说赚钱，只是想让别人看到他内心幻想的世界以及那些关于“邪恶与善良正义”的故事。然而现在，张英杰对写网文这件事有了一些期待。

张英杰曾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月入百万”的大神，然而他只是怯怯地将其视为“幻想”。因为现阶段的他在网络小说领域几乎没有收入，有时候一个月可能有 1000 块左右，而有时候则没有收入。

阅文给签约作者提供的收益主要包含三部分。其一，有激励作者写作的相关福利，像全勤奖、半年奖等。其二，是作品上架之后的订阅收入。其三，是小说的相关版权收益。

阅文集团披露的数据表明，到今年 6 月为止。其平台以及自营渠道的月平均活跃用户数量是 1.92 亿人。其中，月均付费用户有 1150 万人。付费率为 6%。每名付费用户支付约 122.8 元人民币。

大神和白金作家认为，后两个部分的收入较为可观，尤其是版权收益方面。然而，对于底层的普通签约作者而言，即便作品上架后有了一些订阅收入，那也非常微薄，一个订阅算下来，仅仅是千字几分钱而已。

每个月有 600 块的全勤奖，这部分钱是他们能获得的收入的全部或者大部分。每天要更新 4000 字，一个月大概 12 万字，这就是能够拿到全勤奖的标准。那些还没有获得签约的作者，有的人兢兢业业码了几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然而他们的收入是零。

“断更，读者是会生气的”

网络写手的生存根本在于人气，人气高则订阅多，稿费也会随之增加。2016 年，阅文集团生产的内容字数达到 414 亿字。每个网络文学作者都面临着需持续不断更新以维持人气的压力。

张英杰之前在创世连载过一本小说，且成绩较为良好。他还建立了一个读者 群，群里已经有四五十个粉丝了。编辑也打算给他的书推荐上架。然而，后来他意外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把手摔伤了，这使得他的作品出现了断更的情况。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读者）进行解释。他们不相信我受伤了，并且每天都在群里对我进行辱骂，言语攻击的话语特别难听。最后，张英杰做出了解散 群的举动，那部作品也没有了后续的进展，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网文作者，不论其级别如何，也不论其是全职还是兼职，都会在一定程度上遭遇作品更新方面的压力。倘若没有存稿，这种压力会显得更加突出。

青子从传统文学成功转型到网络文学，这让他那些写出版小说的朋友感到“不可思议”。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在写作技巧、风格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别，然而二者之间最为现实的一道障碍，便是网文每天需要更新几千字的量。

我们从事出版（小说）工作的，会更加细致地雕琢。可能一天连 1000 字都难以完成。因为一年要出版三四本书，总共也就几十万字。当时对于我而言，一天要更新几千字，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青子的妻子是位有名的网络作家。她之前在红袖添香，笔名旖旎萌妃，如今在云起书院。2009 年，他们在红袖添香相识。那几年，青子致力于出版文学的创作，而她一直在网文界努力。

妻子起初认为青子“写不了网文”，然而她给处于迷茫期的青子推荐了白金作家猫腻的玄幻小说《将夜》，此部书彻底扭转了青子此前对网文的成见。青子开始以学习的态度去尝试写网文，并且真正地开始涉足这个行业。

一开始，青子每天要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然而仅仅能写出 3000 字。值得庆幸的是，因为青子是全职作家，并且没有经济方面的压力，所以他还能够安心地进行码字工作。

然而网文更新存在压力，这种压力不仅仅来源于字数，还来源于对作品内容质量的把控。

2015 年，在创世连载《茅山捉鬼人》的是青子。那时他的更新量每天至少 6000 字，有时能达到 8000 字，甚至 1 万字。然而从今年开始，青子的更新量下降到了每天 4000 字，这引来了很多读者的不满。有一段时间，读者们生气了，还闹了起来，给青子写了联名信，“书评区都不敢看了，全是在骂的”。

调整更新量，一个原因是青子自己要参加的活动变多等属于客观方面的情况。另一个重要原因则在于，现在作品已经写到将近 500 万字，存在很多“坑”，需要作者去填补。

人物越来越多，人物关系也随之增多，写起来就不像之前那么轻松了。因为之前是在“挖坑”，怎么写都可以，然而现在之前埋下的伏笔等都需要去填，写起来肯定比以前慢很多。青子做出了解释。

21 岁的吕博文曾是一位网文作者，他也有过相似的经历。2015 年，他的一本都市异能小说在起点上架。

这个小说当时的架构规模特别大，包含现代的内容，也有古代的内容，既有军事方面的，又有历史方面的。说实话，它的内容还是挺丰富饱满的。在前面写作的时候，你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然而到了后面就写得崩溃了。编辑说你的这个人设需要更改，大纲也得修改，但是我觉得已经无法圆满地处理了。吕博文说道。

吕博文当时还在上大学，他和朋友一起创立了工作室来拍片子。在小说连载期间，他经常晚上写到三四点，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精力也难以持续，那本书后来就中断不写了。从那之后，吕博文再也没有在网上连载过小说。

“不写小说，生活有一大片空白”

放弃是一种选择，坚持是另一种。

零七少已经能够凭借写字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从今年起，他逐渐开始转为全职进行写作。

零七少向搜狐财经透露，如今在作品进行更新连载之时，他通过网文获得的月收入大约能达到两万元。

零七少出生于 1990 年，从 2012 年起开始创作网络小说，当时他正读大二。在毕业求职之际，一家知名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看中了他曾在起点中文网写小说的经历，于是录用他担任文案策划岗位。

现在回想起来，零七少对自己当时能够获得那份工作心怀感激。他说：“有了工资作为保障，我才能够一直坚持到现在。”

零七少出生于贵州的一个农村家庭。小时候，他家的条件不佳，父母很早便前往广州打工，而他与弟弟妹妹则在老家上学。到现在，零七少依然记得，在初中时期，兄妹三人身处老家，每次煮饭仅仅煮一碗米，勉强能让每人分得一碗饭，那时候“饭都吃不饱”。

零七少第一次有“将来要写一部自己的小说”的想法是在高一时期。那时，他看了萧鼎的《诛仙》，感触很深：他在张小凡（男主）身上看到了许多与自己相似的地方，比如出身贫寒，即便遇到各种阻碍依然能坚韧不拔，一步一步地取得了辉煌的成绩。

零七少还记得，自己在 2013 年收到了第一笔稿费。那时候他兴奋了一整个晚上，尽管这笔稿费只是 700 多块钱。

2014 年大学毕业之后，零七少在工作的同时写网络小说，并且还在学习做编剧。零七少表示，下班时间以及周末，基本上都把时间用在了写小说上。有时候作品被推荐了，但是没有存稿，就会一直赶稿子到晚上一两点，在睡觉的时候，剧情还在脑子里不停地转，那种感觉就像是头快要炸了一样。

零七少曾经对“自己是否具备写小说的能力”产生过怀疑。在那个时候，他向起点申请签约，却连续三次被驳回，这让他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挫折。然而，后来他在贴吧中看到了其他作者的经历，他得知“原来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遭遇悲惨，有个作者据说写了 100 万字才获得签约。于是，我又继续坚持了下去。”

但零七少更为崩溃的是得不到女朋友的支持。她认为这行不太可靠，觉得（网络作家）不是一份正当的工作。

刚毕业一年之际，由于没有时间陪伴女朋友，致使两人险些分手。“她向我发出质问，难道要凭借这个来买车买房吗？我陷入了犹豫……”零七少说道。

幸运的是，写网文能有收入，写剧本也能有收入，上班同样有收入。随着经济基础逐渐建立起来，现在零七少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他的目标和职业规划是成为大神。他认为不写书的话，生活就会有一大片空白。他还说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写小说了，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生活不是童话，但也还要继续

张英杰更换了一个笔名，接着开启了一本新书。他一方面在进行存稿工作，认真地进行删改；另一方面则在慢慢于网上进行更新。由于有女朋友的鼓励，他此次下了极大的决心，同时也怀有很大的希望。

但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梦想不能飘在云端。

张英杰从朋友那里听闻了一些网文作者的故事。其中有一个作者，他辞去了工作，选择在家全职进行写作。由于经济困难，他甚至连房费都交不起，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无奈之下，他向朋友借了钱，买了一瓶辣椒酱。之后，他就用这瓶辣椒酱拌着米饭和面条，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相比之下，自己是“（写网文）没有收入还要每天去写”，但他已感到满足。他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身边还有一个支持他梦想的心爱的女孩。

“未来很好，明天很好。”张英杰用很肯定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零七少当下最为期望的，是能够获得身旁那个人的支持。然而，他的女朋友到现在都还不是很理解他。

他很羡慕自己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全职写作的。他每个月的收入在 1 万到 2 万之间。今年 5 月，这位朋友结婚了。他的妻子专门帮他找错别字。现在，这位朋友的小孩也马上要出生了。

零七少正在为自己的新书进行存稿工作，他已经对书稿来回删减了将近 15 万字。在现阶段，他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这本新书上。他内心对这本书最大的期望是，希望能够把它打造成一个 IP，日后由自己亲自操刀改编成网剧。

吕博文担任编剧和导演的是一部青春校园题材的网剧，这部网剧目前已制作完毕，当下正在筹备发行。他已决定不再继续写网络小说，然而他并未放弃写作。如今的他，在做导演、编剧工作的同时，也会利用空余时间进行小说和散文的创作。

在起点上，那本“太监”掉的小说的作者自述处，吕博文写下了“抱歉，抱歉”。起点上的那本小说仅更新了 20 来章，然而实际上，他电脑里这本小说的存稿已写到 340 多章。这两年间，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创作，期望有一天能给这部作品画上句号。

吕博文正在尝试创作一些其他题材的长篇故事。他说：“有一天当这些故事完本的时候，我打算直接去找出版社进行出版。”

青子已经成为大神，他对自己有着更多的期望。他认为比较好的一点是，自己已经有过一个标杆，所以不怕失败。将来他可能会去做一些尝试性的事情，进行一些创新，写出一些能够流传下去的东西。青子这样说道。

青子正在尝试更多影视相关的事物。关于阅文集团的上市，他最为期待的是版权开发，他希望未来能够有更多改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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