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离开已经有四年了,我实在记不清具体的时间,总觉得离开您已经很久很久,仿佛您从未离开过。我一直都很想写一篇关于您的文章,可总是开头就搁置了,这样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了。有时候我觉得有好多话想跟您说,有时候又好像已经习惯了您的离开。我现在完全记不起最后一次见您的模样了,时间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知晓噩耗之时,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即见您一面,好好看看您。因为我着实害怕,害怕没过多久就会完全忘却您的模样。然而,看到您的那一瞬间,汹涌的泪水使视线变得模糊,完全无法看到您睡着的模样。后来我偷偷地看了您。然而,那并不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怎么会那样僵硬呢?我下意识地想要忘掉我见到您的最后那一面,只希望能留住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记忆,记住那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爸爸。
初中之前,我对爸爸没有一点好印象。他很严苛,做事不讲道理,还很专制。总是强迫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接着又把我的所有爱好都给抹杀了。
您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对我管得很严。您要求我开始写日记,并且规定每天一篇,不能间断,还说这是为了升初中做准备。初中时期我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因为您一直要求我必须学习好,要努力奋进,不能做任何和学习无关的事。那时候,大家都在看偶像剧,可我连一眼都不敢看,生怕自己沉迷其中。大家还在看言情小说,班里疯狂地传阅《离歌》,而我仅仅看了开头,从男主角开始出现的时候,我就放弃了这本小说,害怕自己胡思乱想。青春期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呢?我不敢向任何人表露心意。一旦脑子开小差,愧疚感就把我折磨得很惨。我所有的心情只敢写在日记里看。结果我没想到您会偷看我的日记。在送我上学时,您跟我说了一句:怪不得你考不好呢,肯定是天天不用心,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委屈得要死,跟您吵了一架。因为您根本不了解我有多努力,每次都在克制自己,让自己专心、努力,不去想其他事情。然而我确实很笨,学习东西时总是事倍功半,在您看来却成了我不够努力。
初中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折纸,心里想着要给我的小屋折一个好看的窗帘。您看到后,让我去学习,可我没听。您把我精心制作的折纸全都倒在地上,并且全部踩坏了,这让我非常生气,于是我躲在屋里哭泣。
别的村里小孩都羡慕我不用下地干活儿。可谁能想到,我也不想一直待在家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我从小就没有同龄的小伙伴,在童年的记忆里,除了学习,就没有第二件事了。我没有一件玩具,您也没给我买过一件礼物,除了书。所以,当别人讲起童年时,说实话,我很羡慕。我没有童年,我的小伙伴不愿意跟我玩,我似乎也没有时间和他们一起玩。我总是第一个完成作业,因此我拥有很多自由时间。然而,这些自由时间只有我自己。无论做什么,我都想要争第一,学习如此,玩游戏也是。所以当大家开始玩乒乓球时,由于我不会,害怕丢脸,就常常一个人待在教室,不跟大家一起玩。
到了初中,有了小伙伴,也有了喜欢的人。或许我应该感谢爸爸,因为有他在,我不敢因为分心而耽误学习,要是耽误了学习,那后果我真的不敢去设想。咱家氛围很好,我遇到事情就会跟爸妈讲。那时候没有手机,我们会互相留下家长的手机号。有喜欢我的男孩把短信发到了爸爸的手机上,爸爸看到后问是谁发的。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坦白了。我很无奈,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我们聊了很久,最后不记得具体的解决方案是什么,但我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地隐瞒了。
高中时期,每天的学习很辛苦,回家的时间很短暂。周末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赖床。每次回到家,爸爸都会把所有的家务活都包揽下来。我记得那时我都已经高三了,爸爸却执意要给我洗脚。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爸爸在身边真好。早上醒来后,我赖床不想起身。这时,我感觉到有人给我掖被子。我赶紧假装睡着,随后听见爸爸跟妈妈说,孩子在学校那么忙,脚指甲都这么长了也不剪。接着,爸爸开始给我剪指甲,剪疼了我却不敢喊。我不敢醒来,因为我不知道醒来面对这样的温情场景该如何反应,我担心自己和爸爸会很尴尬。我一直认为我和爸爸的距离较为遥远。我未曾与他倾心交流过,也没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在他那里,似乎除了学习之外,其他事情他都未曾关心过我。然而,就在那一个时刻,我又觉得我们的距离很近,因为他是真的很爱我。
高三寒假时,爸爸拉着我去跑步,他说要以良好的身体和状态去迎接高考。我每天都被他从暖和的被窝里拉起来去跑步,那期间应该是我状态最好的时候。尽管赖床很舒服,但跑步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之后,每当我心情不好,就总喜欢去跑步,仿佛出一身汗后,再想一想事情,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中时期与爸爸接触增多。那时才发觉爸爸是这世界上极为厉害的生物。我确信,世界上能让女生最有安全感的男生必定是父亲,且独一无二。无论遇到何事,只要呼喊一声爸爸,仿佛所有事情都能得以解决。他就是那个为你兜底的人,不论你陷入多深的低谷,下面始终有一个人在托着你。在电影院观看《不问西东》时,看到黄晓明所说的“你别怕,我就是那个给你托底的人,我会跟你一起往下掉。不管掉得多深,我都在下面给你托着。”这句话,我瞬间就哭了。因此,在那个时候,当身边的男生牵着我的手时,我没有拒绝。至少在那一刻,有一个人在身边,我觉得这是很好的。
爸爸参加了我的两场家长会,还给我写了两封信。第二次参加家长会时,他被工地的钢筋砸伤了腿,但仍带伤前往。然而,那次我在接待,从头到尾爸爸都没有提及此事,我也丝毫没有察觉到,甚至还在忙着和初恋的妈妈聊天。当我高考结束后得知爸爸那次腿伤在家歇了半年且都没有告诉我时,我对当时的自己充满了恨意。
爸爸有一次接我放学。由于工作没干完,他带我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他的工作是给别人粘木地板。那时候看着爸爸干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好好学习,将来要好好挣钱,希望有一天能让爸爸住在这样的城市大房子里。
爸爸是一名农民工,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经历了无数的苦难。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一定会让他过上幸福的生活,让他不用那么劳累,可以有机会请老伙计吃饭,可以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而不是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漂泊无依。然而,谁能想到上天竟然如此狠心,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给予我。
我多年来清楚记得,我仅主动与爸爸有过两次肢体接触。一次是在高中的一次有关父母的演讲中,演讲者要求拉起身边亲人的手,当我去拉他的手时,他迅速把手揣进裤兜,无论我怎么拉都拉不出来。那是我第一次拉他的手,感觉别别扭扭的,却也有着温暖。
我大学时回家,和爸爸一起上街买东西。那时我玩性大发,想溜冰,就拉着爸爸的胳膊一步步溜着走。回来时原本要走那条干净的路,爸爸却说还是走来时的那条吧。我问为什么,爸爸说我不是想溜冰嘛,可以再玩会儿。原来爸爸很细心,一直记得照顾我的一切,只是我年纪小不懂罢了。
大学期间,我与爸爸的感情最为深厚。因为我逐渐长大,一些事情爸爸也愿意与我分享。当我遇到困难时,会第一时间想到爸爸。那时候的我们,就像是很好的朋友,能够毫无顾忌地交心。他不仅是我避风的港湾,更是我的领路人。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开心自己参加了比赛。爸爸说没关系,不管结果怎样,我都是他和妈妈的骄傲。我开心你和我讲述你和妈妈的事情。我开心你在我失恋难过时接我回家。到最后,你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有什么想不开的多和妈妈聊聊。
那个午后我总是能想起来。咱俩趴在出租屋的栏杆上。你跟我说,你和我妈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不看好你们。他们觉得我妈太霸道,不温柔,你管不住她。而你自豪地跟我说,那是他们不懂你妈的好。我很开心我们能拥有这样的时刻。在那个时候,我认为我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因为我们既是家人,也是朋友,喜怒哀乐都能够一起承担。然而,后来事情却变成了这样。
爸爸是很棒的爸爸。他干活时从不畏惧劳累。在省钱方面,他节省得让人惊叹。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对我和弟弟的管理非常严厉。他一心期望我们能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爸爸是个好丈夫,他有空就会回家。一回到家,就会包揽家务,给妈妈洗过脚,也洗过衣服,还会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
爸爸是好兄弟,也是一位好儿子,是个非常好的人。那时村里的叔叔伯伯常说,你爸爸很辛苦,并且很能吃苦,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能吃苦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你弟能过上好日子,等你们长大了要好好孝顺他。我点头表示认同,嗯,一定会的,然而我却在想,为何上天不给我机会呢。
爸爸离开后,我时常会梦见他。我梦见他并未离去,只是去远方打工时遭遇困境被困住了所以没能回来。我还梦见爸爸是因为打工受伤了才没有回来。我甚至梦见了神迹,爸爸从坟墓中走出来且安然无恙。我也梦见了菩萨,我祈求他让我的爸爸活过来。我还梦见现实只是一场梦,是一个警示,我一醒来就赶紧跟爸爸说千万不要去那个工地打工,会有危险。家里人一起劝说,爸爸答应说好,不去了。我很开心,爸爸终于能够一直陪着我们了。然而,我醒来后却发现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梦。没有什么事情比得到之后又失去更让人难过了。为什么一切不能反过来呢?
我时常会毫无缘由地掉眼泪,会突然很想念他,一想起他就难以自制。在公交车上,在夜晚,在找工作失败的时候等等。大学毕业的那个晚上,很多人来敬酒,我喝了很多,脑袋晕乎乎的,很想哭泣,又怕大家看到,就说出去醒醒酒,接着就在学校食堂外面放声大哭。我特别想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已经通过了专业考试并且找到了工作,身边有很棒的朋友,而且,我非常非常想他。
和泉哥在一起之后,起初我不敢去设想结婚这件事。每当想到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我就悲痛到极致,怎么能够没有他在呢?妈妈一个人可怎么过呀,您都没能见证我的幸福,也没能帮我把好关。我很感谢命运让我遇见泉哥。他填补了我失去爸爸的空缺。他会给我洗脚。他会在我莫名其妙想到您掉眼泪时慌乱不知所措。他会在我回家看您时,让我代他跟叔叔问个好,并告诉我会好好对他的女儿。他会包容我很多。他会任我撒娇。他会把我放在心上。他会给我安全感。遇到一个能好好珍惜我的人,我很感恩。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祝爸爸生日快乐。希望爸爸在那边能过得开心。特别要叮嘱爸爸,一定不要再吃苦受累了。爸爸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健康。我会带着爸爸的期待,好好地生活。
大学毕业时常一个人去看电影。《寻梦环游记》让我深有感触。我总认为,只要我铭记着爸爸,那么他就不算真正离去。他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之中,并且一直给予我力量,守护着我的成长。如果真如电影那般,只要多多想念您,您便能过得好;只要一直铭记您,您就会永远活着。那么请您放心,与您相关的记忆,我会时常去想,等日后有了儿女,再把这些记忆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晓,姥爷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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